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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往事 / 李国军
来源: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 发布日期:2024-09-07


 

作者:李国军


渐渐老去的路上,你爱的人,让你感动过的人,也许,走着走着就散了。可过往岁月里,让你感悟的瞬间,却深深镌刻在脑海中。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下乡到古时被称为“幽州重镇”的北镇县一个小山村。

横亘在辽西大地的医巫闾山,风光秀丽,镶嵌在山坳里的古村落,云蒸霞蔚,宛如人间仙境。过条小溪拾阶而上,映入眼帘的那排青瓦房,便是我们居住的青年点。每天,随着袅袅炊烟升起,高处的那几个高音喇叭,划破清晨的恬静,准时开始广播。

负责广播的叫李铁柱,这后生,二十出头,黝黑的脸庞,透着山里汉子特有的挚朴、倔犟与善良。我下乡时,常见他帮村里五保户”挑水劈柴做事。听老乡介绍,铁柱当过两年兵,刚复员回乡,在大队当通讯员。入伍那年,跟水秀订的婚。

大队广播站,除了每天雷打不动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接着还要转播县、公社两级广播站的节目。当然,有时候还有大队的自办节目,比如大队召开会议通知,春耕生产、秋收会战动员等。有必要时,谁家有个应急事,也会通过广播告知一下。

 

记得有一次,大队管畜牧的主任冲着广播:“哎我说,告诉大家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个好消息啊,四队的赵富贵家杀猪啦,四指膘,要肥有肥,要瘦有瘦。富贵说了,等秋粮下来再结账。大家伙赶紧去砍肉吧!”结果,四百来斤的土猪肉,没出村子,就被赊购一空。

“买肉就买肉呗,咋还赊账”有人不解地问。

“那时候,生产队实行工分制,要等到交完公粮,核算分值后,傍年根儿才能分红。当时连捡块豆腐,都拿豆子换呢。”有过下乡经历的一位老知青替我解释道。

有一天,大队主任金大锁子打开广播,急着喊道:“广大村民注意了,广大村民注意啦!今早上赵五爷过世了。”

大锁子沉痛道“五爷这辈子无儿无女,可他为村民劁猪,为羊瞧病,从来不收分文。那年闹狼灾,要不是五爷不顾性命,设下陷阱套住了那两只恶狼,咱村不知道要糟多少只羊呐……五爷活着的时候,对咱村有恩。”说着这段话儿时,大锁子的嗓儿沙哑了。

大锁子清了清嗓儿,庄重地:“经大队研究决定,寿材由大队出,‘二诸葛’负责上山给选块好坟地,第三小队出几个壮劳力负责打墓子。后天六点出殡,大家伙都送五爷一程。大虎子、小三子、铁牛,还有王大炮,你们几个臭小子给我听好喽,五爷平时对你们可不薄,以你们几个已婚青年为主,再配四个已婚的,都帮抬杠子去!

“喂,为啥要结了婚的青壮年抬才成?”有一位从外地区下乡来的知青问。

“这是当地的一种习俗,传统的抬棺人,不宜由未婚的年轻人来抬。”当地一老乡给我们做了解释。

出殡那天,村里去了不少人。鼓乐声声,一路吹吹打打,人们按辈份给五爷披麻戴孝。二里山路,俩大杠子套四小杠,八个已婚青壮,一口气把棺椁抬上山,隆隆重重将五爷葬在了冲阳的南山坡。

山里人灵光,活得通透;山里人的性格,像崖上淌下来的泉水那般清亮;山里人对生活中的突然变故,豁达与倔犟。有些让人匪夷所思,却闪烁着人性的光芒。


 


老秋,老乡们刚收拾完地里庄稼,有个消息传来:已经订好腊月二十八入洞房的李铁柱,被查出得了不好的病!

县里医生好心相劝:回去吧老人家,别治啦,你儿只有三个月的存活期了。

那年月,大伙过得紧巴。铁柱他爹娘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家里揣着羔的老母猪卖了。

铁柱娘泪中带笑:儿呀,娘留不住你命,想吃啥吃啥,等娘到了那边,你还是俺的儿。

铁柱淡定得出奇:爹,娘,莫怕,俺死了,还有俺哥和俺弟给您养老送终呢。

铁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水秀家退婚。

掀开门帘,铁柱扑通一跪:叔,婶,俺铁柱没福气讨水秀做媳妇,下辈子俺再孝敬二老。

铁柱又冲水秀,眼窝窝里汪着山里汉子不轻意掉落的泪:秀儿,俺不能耽误你,你再找个好人家吧。

水秀的话掉地摔八瓣:咋,躲清静呀?门都没有。不就是个死么,你给俺听好喽,你小子活一日,俺就陪你一天;你死了,俺给你戴孝,上坟给你烧纸钱!

山村里人重情义,乡亲们得知铁柱这件事,像事前商量了一般,你家杀鸡,他家宰羊,轮着班请铁柱吃告别饭。

  

事情发展得出人意料。

有一天刚擦黑,大喇叭里响起大队书记焦急的大嗓门:“乡亲们乡亲们,播个紧急通知啊,播个紧急通知!铁柱不见了,大伙都帮找找。一队民兵负责西沟,二队负责东沟,三队负责南山洼,四队负责北大梁。以火把为号,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山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民兵们举着火把,后半夜,终于在南山洼找到了口吐白沫的李铁柱,在他身旁有堆灰烬。被誉为药葫芦”的大队赤脚医生,发现了许多烧熟的“土蚂蚱”散落一边,顿时心里明白:这兔崽子,是吃了这玩楞中的毒,会死人的!

铁柱醒来已是两天后。

水秀囫囵成了个泪人儿:“李铁柱,你可真钢,咋想的你可?!

铁柱扭过头:“死了算了,俺不能再祸祸爹娘跟父老乡亲,俺也不能让你守寡!”

水秀咬着牙:“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时光如白驹过隙,四十年转眼即逝,我时常想起这些事,每次讲述,听者都唏嘘不已。

“后来,铁柱死没?”有人抹着泪问。

“你猜猜?”我卖个关子。

“到底死没?快说呀!”有人急得攥着拳,甚至要揍我两拳。

我终于亮出底牌:“铁柱奇迹般痊愈啦!”

“快说说,咋痊愈的?”众人催促。

我说:“拿当年‘药葫芦’的解释,‘土蚂蚱’毒性大,或许以毒攻毒,杀死了癌细胞,铁柱才死里逃生。

“‘土蚂蚱’何方神圣,有这般神效”又有人刨根问底。

我事先做了功课,答道:‘土蚂蚱’,色如土,相丑,无翅。繁于春,卒于夏。受威胁时,能喷出一种化学气体……”

仍有人意犹未尽,紧追不舍:“后来,铁柱跟水秀结婚没?”

不巧,事情发生那年不久,我结束了知青生活招工返城,告别了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山村。“后来,与我有往来的村民朋友写信告诉我,铁柱与水秀终结秦晋之好,婚后育有一儿一女。”

生产队解体那年,铁柱承包了濒于破产的原公社采石场,由于管理有方,后来挣了大钱。为报答乡亲们的当年之恩,他无偿为村里修桥修路,捐助村里小学,资助村里困难户,后来被选为村官。

再后来,他带领村民大力发展大棚果业,成为远近闻名的葡萄集散地,全村都走上了致富之路呢。




 

(李国军,诗人,作家,编剧。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辽宁省作协会员,锦州评论家协会会员,锦州作协理事。长期笔耕不辍,小说、诗歌、散文、札记等文学作品散见于各大媒体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