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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天堂里的父亲 / 李国军
来源: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 发布日期:2024-06-17


 


作者李国军

 

 

父亲过世周年那天,正值农历八月十六。眼尖的二妹惊异地喊起来:“快来看哪,老丁香开花啦!”循声望去,那棵老丁香没能遮掩住羞色,不经意间,花团锦簇,幽香四溢。

在我记忆中,这棵野生丁香树,这么多年,它就没好好绽放过。邻居王大妈说:老树有灵性,是你们的父亲,在天堂护佑他的满堂儿孙呢。

父亲是87岁那年走的,比要强的母亲多活了11个年头。

父亲这辈子苦。他生在农村,8岁开始给屯里大户人家放羊,15岁那年到地主家做长工。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进了城市,在“老合成”当了工人。

父亲性格内向,从不动过烟酒,在一家国企倒了一辈子的班。令人不解的是,这么多年,他就从未打过儿女一下,也不会用脏话骂人。有时家里男孩子在外惹了祸,只是反复叨咕:这孩子,这孩子。这句口头禅,成了他对儿女最严厉的惩罚。

记得刚上初中那年,一位与我住一趟房、与我一般大的后生,拿着灌满水的皮管子喷我,惊愕间我成了“落鸡汤”。似乎仍不够刺激,这臭小子还解恨似地拿脏话骂我。一怒之下,我狠狠教训了他一顿。那货色竟跟他老娘告我一刁状。

他娘找上门,不问青红皂白,堵门口破口大骂:有人养没人教育的玩愣,给我滚出来!护犊子的东西,敢欺负老娘儿子,也不睁眼瞧瞧俺是谁?今个,老娘非捏碎你爷俩裤裆里那嘟噜玩艺不可,扔地上当泡踩!——那泼妇,将父亲和我骂了个狗血喷头。

父亲躲屋里,木讷杵在那,面部神经抽搐着。我惹的祸,却让父亲受奇耻大辱。我想,这次肯定躲不过一次胖揍了。

听完我的解释,父亲脸上恢复了平静,竟没动我一根手指头。那一刻,让我铭记了一辈子。

1975年秋,我高中毕业下乡当知青,两年后抽调回城。后来,娶妻生子,与父亲虽蜗居同一座城市,年节偶有见面,却因忙碌于仕途,与父亲渐行渐远。

那年月,咋让人又怀念、又不落忍呢?于是,我便嗔怪起从前的“少”来:

从前少

啥啥都少

连通讯工具都少

 

扔进信桶里的信

在邮路上爬行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为了让老儿子接班,父亲提前退了休。刚退下来那阵子,憋得他成天在屋里打转转。儿女们绞尽脑汁,也没琢磨出太好办法,最后还是父亲自个到处打听,听说一家翻砂厂用人,软磨硬泡在这家企业又干了许多年。

直到有一天,有人喊他进了办公室,老板惋惜地说道:老李头,真舍不得让您走,但没办法,你都七十了,出了事我担待不起,您回家养老去吧。父亲这才依依不舍辞了工。

父亲老了,儿女们也陪着慢慢变老。母亲过世后,父亲更加孤独,大家商定给他雇了保姆。

随着年龄增大,父亲患上高血压、痛风、老年痴呆症,后来不慎摔断了腿,儿女们轮班护理。

有一次三弟问他:爸,您说您这辈子,咋不会打人骂人呢?父亲说:打人不好,我小时候你爷经常打我,长大了,没把钱挣回家,打得更蝎虎。父亲接着说道:我和你妈刚结婚那年,你爷在发工资的头天晚上,准会拄着拐棍进城,第二天把工资全拿走。我争辩几句,拐棍就雨点般打来……没办法,爷爷家里穷,再加上晚年他精神不太好。骂人也不好,这……损寿哇。

这么多年,儿女们不知不觉中从父亲身上,体会到了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懂得了修身普世的行为准则,家境更发生了惊人的可喜变化:父亲没进过学堂,可他的5个儿女有4人获得了高等学历;父亲政治上是个普通平民,而5个儿女都成为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2016年10月,父亲与儿孙们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中秋节。次日5时,在大女儿怀里,他安祥地闭上了眼晴,与世长辞。



 

 


(李国军,诗人,作家,编剧。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辽宁省作协会员,锦州评论家协会会员,锦州作协理事。长期笔耕不辍,小说、诗歌、散文、札记等文学作品散见于各大媒体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