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国军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二叔跟往常一样,端坐炕桌前,一目扯开一条缝,一目圆睁,每次观察来人的表情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小渴望来。
见是侄女到访,二叔麻溜唱念道:
“树上喜鹊喳喳叫,侄女不请自来到。”
大琴子撂下一篮鸡蛋:“叔,你可真会甜哄人,不吃饭都送人二里地远,你知道俺今个来不成?”
二叔挑开微睁那一目言道:“没这点道行,十里八村敢立头牌?”
多年前,实行生产队那昝,二叔在公社石场凿眼放炮,崩瞎了一只换了假眼,另一只总算保住了些视力。二叔心眼儿机灵,因有些文化水儿,便偷摸研究起阴阳八卦之类的,经过历练与杵磨,也算修得“半仙之体”。
有一回,本村二驴家快要下崽的老母猪丢了,遇二叔看完房场回来,便上前搭讪:“叔啊,你神通广大,给侄儿掐算掐算,俺家老母猪还能找回来不?”
二叔亮出一副罗盘调准了方位,言道:“今年是蛇年,你属虎,与虎犯克,蛇虎如刀锉么。”
“叔的意思,找不回来了呗?”二驴有些心灰意冷。
二叔清清嗓儿:“这几年猪行上涨,靠养母猪下崽又育肥猪,你又翻盖新房,又娶大屁股媳妇,破点小财也算……”
“小财?那可是好几千块!”二驴蔫头耷脑。
见东山日头跳出老高,斑斓耀眼,二叔又话峰一转:“也许你不该伤此小财,这几日佛光普照,冲了煞气,五日内应物归原主。此言不中,还需施主见谅。”
二驴转悲为喜:“母猪若回,定当表示。”
第五天快掌灯的时候,几个警察将老母猪完好无损给送了回来,还带回一窝欢蹦乱跳的猪崽来。
原来是俩偷猪贼点儿低,赶上警察半夜查车,盘问车内母猪时,贼人吞吞吐吐,驴唇不对马嘴,警察在跟前一晃悠手铐,那贼人便乖乖交待了来龙去脉。
“哟,‘神算子’吔。”二驴婆子忙催二驴给二叔拎去两瓶“唐王井”。
还有一回,邻村有人请二叔给故去老人选坟地。二叔给选定一块地方,此处前依白狼秀水缓缓流淌,两岸朱雀满林,后靠一远山古刹,晨钟暮鼓不绝于耳,左右两侧山峰恰如青龙白虎加持。
二叔言道:“此穴为难得风水宝地,葬此乃家族兴旺,官运亨通。”
后来家族后人,果真在省城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位。
从此方圆乡里名声大噪。二叔为人不作损,心肠热,虽一个人讨生活,倒也过得熨贴。
“咋,家有事?”二叔问。
“你不能掐会算么?”大琴子反诘道。
二叔欠下腚,往前挪下窝,见窗外明月高悬,繁星点点,言道:“今乃天罡星下凡,不求财,就破灾呗。”
“不来两头堵的。”大琴子笑道。
二叔又正襟危坐,心里暗忖:抖毛儿炸翅儿的,考起我来了还,一进屋整出的动静就露了馅。人家求财之人,心地虔诚气场和畅,人还没进来,就能嗅出个八九不离十。你说你,脚步声就乱了方寸,哼,和我扯茅楼子,你还嫩点。
二叔便拐个弯说道:“烦闷之事,尽管道来。”
大琴子这才一本正经:“叔,咱说正事。俺家二牤子,家活儿不干,走火入魔,咋说也不进盐酱。成天耍钱,与人打架遭了官司,还得了‘蛇盘疮’。我儿子也丢魂似的,原来考试回回头名,现在一落千丈。”
大琴子哭出声来:“见鬼了咋地,招谁惹谁了这是?”伤心处,有几颗泪珠滚落。
二叔不紧不慢道:“收起你那二两金疙瘩,活不起的样儿,胸有惊雷,则需面如平湖。啥事啥办法,啥人啥对待。你这点孬糟,明早日上三竿,叔去给你破破,我耍些套路,但需你配合好。”
“咋个配合法儿?”
二叔又如此这般一番,大琴子点头应允。
第早,二叔身着八卦袍,顶戴瓜皮帽,香火缭绕中哆嗦如筛,好一个“神仙附体”,场面整的有点瘆得慌。
“大仙”二叔站定于一棵树前,二牤子紧忙靠前。大仙指着这棵树问道:“这位看官,可否发现异样?”
二牤子瞅半天,见此树被剌剌藤、喇叭花等藤蔓植物缠绕全身,像个人被铁链捆个结实,树下杂草丛生。
大仙道:“这棵树,六年树龄,属木本桃科,本应硕果累累。可如今却枝叉干瘪,蔫头耷脑,没了生机……”二叔举言又止。
二牤子如坠云里雾中。
大仙又言道:“如此这般,实属不敬!再者,你甘为懒惰,四体不勤,非遭病还惹上官司不可。”
二牤子紧忙坦承:“是呀是呀,大仙此言极是。俺得了蛇盘疮,打麻将打伤了人,对方走法律呐。”
大仙窃喜:“你小子,还他妈算有点良心,通过诱导与暗喻,能主动交待‘犯罪’事实,尚可教也。”
“那咋破呢?”二牤子忙迭给大仙点根烟问道。
“很简单,这树就如同一个人,它也需要剪头、洗澡、吃饭,还需要搭配好营养,各方面管服好,它才能开花结果,是不?”
二牤子惭愧地低下头。
二叔又趁热打铁:“你一六尺男儿,家里劳作之事,岂能都让娘们家担当?每年要给果树按时剪枝、喷药、刨垵子、施肥、浇水,树下千万不能长草便是。”
二牤子紧忙答道:“这个我中,这个我中。”
大琴子心中暗喜。
“平常没看见啥老物儿啥的?”大仙借坡下驴,似作漫不经心状,又问。
二牤子头点的鸡扦米般忙道:“看过看过,还挺灵异呢。头年秋,俺喝高了上茅厕,一条大虫,长有六尺,盘绕在那棵老梨树上。俺举起棍棒打将过去,突然卷来一股旋风,那物儿不见了踪影,吓屁了都。”
大仙一拘灵,“惊悚”得半晌才言语:“还吓屁了,命没丢算你捡着!此乃为龙盘柱,谁家有此奇异之相,则后代必出大官,财运亨通。”
二牤子吓出一身冷汗:“怪不得我儿子学习下降……却是因为我这鲁莽。”
“又该如何破解呢?”二牤子有了哭腔。
“这样吧,择一吉日,供一猪首,另备酒水,上香三柱,定回祥瑞之初。”
二叔与大琴子自导自演的这出“治懒神戏”完美收场。
打那以后二牤子如梦方醒:“人要懒惰,连他妈喝凉水都塞牙!”
入夜,二牤子趴被窝向大琴子检讨:“媳妇,从前都是哥的不是。你看人家张瘸子,还是个残疾人呢,靠养蜜蜂一年下来也不少挣,小日子过得跟火炭儿似的。我是看好了,想过上好日子,还得两口子拧成一股绳,咱虽然不能搬山,不能背河,可浑身有的都是力气,从今往后你主内我主外,不信过不上好日子!”
大琴子翻过身,一把搂住二牤子,大嘴唇子把二牤子捂了个溜严,狂吻起来……
从此二牤子戒了赌瘾辛勤劳作,与大琴子一起托起这个家。不久,蛇盘疮慢慢痊愈,儿子也考上了名牌大学。
“哎,你说,二叔真有如此灵光?”二牤子总问。
大琴子只笑不答。
(李国军,诗人,作家,编剧。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辽宁省作协会员,锦州评论家协会会员,锦州作协理事。长期笔耕不辍,小说、诗歌、散文、札记等文学作品散见于各大媒体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