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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秦腔/张雷刚
来源: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 发布日期:2023-06-28


图 站酷@刘明de画画本子



作者:张雷刚



记忆中,最快活的趣事,就是骑在父亲脖子上看戏。

每到农闲时节,村里的大叔大妈们,就忙着张罗筹办唱戏的事宜。大家的兴致比过年还高涨。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唱戏基本都在农历的正月、二月和伏天的六月、七月。起初,大家的生活都过得很紧张,都是各村一些能拉几下、会唱几句的人聚在一起,选个日子,围在一起,专门唱上三天四夜,家里条件稍微宽裕一点的还会请大家吃饭,意在图个吉利。随着各家各户生活好转,农闲时段就聘请一些秦腔剧团来唱,搭棚子、迎亲朋好友,好不热闹。父亲是个秦腔迷,尽管不太会唱,却对秦腔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愫,如痴如醉。只要听说周边的村子唱戏,就和村子里几个戏迷相伴,徒步数十里甚至更远的地方去听戏,直到现在仍然乐此不疲。这种场合,没有座位、没有院墙,只有一个乡下露天舞台,一片荒地,剩下的就是来自不同村子的乡党们,为了看戏,可谓不辞辛苦。


图 戏剧网


我已记不得从几岁开始跟父亲去看戏,只记得在人头攒动的戏台下,父亲把我架在他的肩上,让我看那些我弄不清人物关系,也听不懂唱词的戏。我坐在父亲的肩头,在自己都感觉腿脚不自在的时候,就溜下来,跑到场外去。直到我上学,个子长高了,能在人群中瞅到戏台上的生、旦、净、末、丑这些角色了,父亲才把我从他的脖子上放了下来。寒暑假里,我仍然跟着父亲去看戏,不过不好意思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了。我早已记不得骑在父亲脖子上看过多少场戏了,却可以断定我那时候只知道“戏即秦腔,秦腔即戏”。知道秦腔不等同于戏,应是上完大学在北京参加工作后的事情了。看了那么多戏,却不知道自己所看的戏是秦腔,似乎于情于理说不通。家乡固定修建的戏楼和临时搭建的戏台,只演秦腔,没有秦腔之外的任何一个剧种能登台亮彩,看戏就是看秦腔,戏只有一种——秦腔,自然也就不需要累赘地标明剧种了。这种地域性的集体无意识就留给我一个空白,在不知晓秦腔剧种的时候,已经接受秦腔独有的旋律的熏陶了,而且注定终生都难能取代的顽固心理。说来滑稽,我一个地道的秦人,但却并不太懂秦腔,有时徜徉在激荡着秦腔的世界里,却听不出唱的啥。看戏听不懂词那算什么?既然自己几乎是个戏盲,那为何关于秦腔又能说出一些道道来?不奇怪,这就是黄土地上的汉子与秦腔的关系:一个字为“缘”,两个字为“情节”!虽说是秦腔向东不出潼关,但在辽阔而朴实的大西北却是家喻户晓的,众多的人痴迷自不必说。我的这点有关秦腔的贫瘠的素养,也都是在这块土地上自小耳濡目染,熏陶出来的。


图 戏剧网


关中平原是秦腔的沃土。秦腔在这块土地上,有着神圣的不可动摇的根基。常言道:“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儿女齐吼秦腔”,这场面该是何等的壮观!据说,两千多年前秦国的虎狼之师,就是背着锅盔、吼着秦腔、手执长戟,从函谷关呼啸而下,一路势如破竹灭六国。秦人子孙们也多少继承了他们先辈那种率真、果敢、一往无前的作风。中国传统年俗“破五”过后直到春耕,庆祝新年佳节和筹备农事为主题的各种庙会,隔三岔五都有秦腔演出。几乎是这个村子的秦腔演出刚刚结束,邻村的锣鼓梆子又敲响了。伏天里的六七月,收麦种秋的活儿忙完了,乡党们歇息松弛一下,约定一个吉祥日子,亲朋好友聚会一番,庆祝一年的好收成。这个时节唱戏的热闹,甚至比新年还红火,尤其是风调雨顺小麦丰收家家仓满囤溢的年份。有时还会突破以往连唱三天四夜的俗规,乡亲们可谓“乐不思归”!广袤的关中平原,气冲云霄的秦腔,造就了秦人勤勉、踏实、真诚、淳朴的性格。似乎这秦腔就跟秦人在饮食上对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的酷爱一样,早已是生活和生命的一种支柱,绝不能缺。我后来才意识到,大约就从骑在父亲脖子上的那一刻起,秦腔的旋律就在我并不特殊敏感的乐感神经里,铸成了终生难以改变、更难以替代的戏曲欣赏取向。秦腔,这种凝聚着西北地区民间老百姓感情与价值观的剧种,是淳朴的乡党们对历史人物、对社会生活的真实情感,是真实存在的传统文化……

自从2008年来到西域寻梦,秦腔只能出现在梦境中,或有时在独处的时候,眼前会幻化出儿时脑中残存的一幅幅画面……一个光着膀子,被太阳晒成浅棕色、泛着油光的脸庞,使着农具的关中汉子,吼着秦腔,那声响融进了脚下养育了几辈人的黄土地,融进了浓浓的乡愁。秦腔,始于周,成于西岐,盛于清,3000多年的口口相传,覆盖陕、甘、宁、青、新疆西北五省,是至今最古老的剧种之一。听秦腔主要是听经典唱段、听韵味。品味那其中蕴藏的家乡的味道。参加工作后,曾在一些大剧院里欣赏过秦腔,尽管舞台设计的很高大上,但找不到记忆中的那个秦腔,它就像西域的骆驼,离开了沙土飞扬的沙漠便失去了沙漠王者的气势!离开家乡二十余载,每遇闲暇泡一杯清茶,听一曲具有史诗气质的《下河东》、磅礴大气的《辕门斩子》、节奏感极强的《白逼宫》、一波三折的《游龟山》、慷慨激昂的《斩李广》、花脸戏《锁五龙》、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玉堂春》和《断桥》,在让人眼花缭乱的生活中寻求内心深处那一份惬意和静溢。告别喧嚣浮躁,回归内心的平静。在这安静而舒适的空间里,有人享受着孤独带来的清净,有人在这里讲述心灵深处的故事。而我享受天籁乡音:“祖居陕西凤翔县,杏花村里有家园……”


作者:张雷刚,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国际报告文学研究会会员、新疆和田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