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金平

在总结创作经验、探讨写作问题的散文集《金蔷薇》中，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写道：“每一个刹那，每一个偶然投来的字眼和流盼，每一个深邃的或者戏谑的思想，人类心灵的每一个细微的跳动……都是金粉的微粒。而文学家则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寻觅它们，熔成我们的金蔷薇——文学作品。”

中国有着异常深厚的散文传统。在当今的散文百花园里，纪实散文独显异彩。从各类报纸的文艺副刊、文学期刊到网络新媒体，都发表有大量的纪实散文。这些纪实散文，讴歌伟大时代、记录具有历史价值的重要事件、记述人们身边值得关注的事物、反映人民群众丰富多彩的生活，为读者送上精美的精神食粮。

纪实散文以叙事为主，情节不求完整，有“形散”之韵，但主题相对集中，旨归“神聚”。它侧重从叙述人物和事件的发展变化过程中表达事物的本相；从独特的角度选取题材，表现作者的思想感情。

写作也是丰富人生的途径。随着传播媒介的丰富，以及人们用书写进行自我表达需求的增长，纪实散文与纪实性书写获得较高的社会关注度。普通群众与知名作家的书写，均有亮点与遗憾。如何写好纪实散文成为写作者的共同追求。就我个人的创作经验来说，纪实散文的写作需要注意以下方面问题。

首先，确立鲜明的主题。作为散文之一种，纪实散文与抒情散文、哲理散文共同的特点就是“形散神聚”。这就要求写作要有线索、有主题。散文家秦牧说：“一个作品，几十万字也好，几百字也好，总有它的核，这就是它的主题、它的思想……用一根思想的线串起生活的珍珠，才能成其为整齐的珠串。”散文“形散神聚”中的“神”，就是主题思想。主题的确立，既来自写作素材本身，也来自作者观察事物的角度，需要作者剖析素材，从中提炼出合乎时代精神的表达。由于纪实散文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新闻属性，在确定主题时，需要把住时代脉搏、紧密结合时代情境，让主题精准地敲击在时代的琴弦上。

其次，选择生动的事实。纪实散文区别于其他类型散文的显著特点，就是内容是写实的，具有某种新闻属性。真实性是新闻的生命，也可以说是纪实散文的生命。我在近些年写作的几十篇纪实散文中，一直重视对稿件中事实的选择。选择生动的事实，需要把握如下原则：真实、重要、独特。别人散文稿件中常见的事实尽量不用，如此写就才能给读者带来新鲜感。30多年前，我在与潜艇官兵日夜相守的日子里，尤其是在随艇出海潜水训练过程中，以亲身体验积累了丰富的写作素材。后来，在以此为题材写就的纪实散文中，精选了一些独有的过硬事实，反映潜艇兵以苦为荣、乐守海疆的奉献精神。

第三，采用优美的语言。散文有时也被称作美文，这与其对语言的内在要求相关联——语言要有美感。纪实散文的语言，要求清新明丽、生动活泼，富于音乐感，行文如涓涓流水，叮咚有声，自然流畅；寥寥数语，描绘出生动的形象，勾勒出动人的场景，显示出深远的意境。纪实散文力求：写景，如在眼前；写情，情动于心；描绘事物时，形象生动；倾注感情时，激越感人；发挥议论时，鞭辟入里。古人作诗文，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与“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追求。汉语言的表达，是无比丰富的。纪实散文创作应继承我国优秀语言，努力吸收、创作属于这个时代的精彩语句。2000年，我去西藏边防后写作的纪实散文《情溢乃堆拉》，就注意从许多藏族歌曲里吸收语言的丰富营养。散文的开头：“带着神秘的向往，带着无尽的遐思，我在北京如火的七月，第一次来到您的身旁。牵着高原上的太阳，放牧蓝天上的白云，越过一道道山川，穿过一层层迷雾，登上一座座山巅，寻找一个个哨所……让我魂牵梦萦、激动不已的，不是雄伟的雪山和无垠的草原，不是安详的佛塔和高扬的经幡，不是绿染峡谷的苍松和红遍山崖的杜鹃……而是一种弥漫在您胸怀里的浓浓真情。”创作中，我试图让这些文字，带有雪域高原民歌音乐的律动，让人读后轻松舒畅，获得审美愉悦。

第四，采用新颖的结构。文似看山不喜平。纪实散文作品做到引人入胜，需要重视作品的结构，注意材料的安排和布局。纪实散文的结构，与其篇幅紧密相关。篇幅长些的纪实散文，由于素材丰富，一般采取纵横交错的网式结构；篇幅短些的纪实散文，往往采取以时间顺序安排素材的纵式结构，或以逻辑顺序安排素材的横式结构。篇幅越短的作品，在结构上越要讲究。我创作的纪实散文《一棵小白杨》，开篇以大众耳熟能详的歌曲《小白杨》引入：“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这是驾驶员开车带着我前去小白杨哨所的路上放的歌曲。随着情节的展开，在介绍完主人公扎根边防的事迹后，以茅盾《白杨礼赞》中“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一种树”作为结尾，前后呼应，并且升华了作品的情感基调。

此外，纪实散文还要抒发真挚的情感。打动不了读者情感的散文，算不上好作品。抒情性散文固然离不开抒情，纪实性散文同样需要抒情。但是，纪实散文的抒情又有其独特之处，必须依托叙述的事物抒情，而不是无病呻吟。写好纪实散文中的抒情，首先胸中要蕴含和澎湃着生命的激情。如此，才能笔下飞流三千尺、指间卷起万堆雪，使作品饱含感人肺腑的力量。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为文如同农夫耕作种田，金秋的收获来自春夏的辛勤劳作。主题、事实、语言、情感、结构或标题，如何以恰当的形式组合出纪实散文的形式与美感，需要写作者沉潜、耕耘在事实、情感与表达的世界之中。纪实散文创作，回归到对真善美的追求，倾注深情与气力，在古今中外佳作中汲取文学养料、为我所用，才能用文字编织出诗意美好的境界；也才能把握住“偶然投来的字眼和流盼”以及“心灵每一个细微跳动”的金粉，熔铸成金，锻造出精美的纪实散文“金蔷薇”。

( 朱金平，著名作家，长江韬奋奖获得者、中国摄影金像奖获得者、冰心散文奖获得者，现任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