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强

算命先生说我哥李嘉的命不好，就找许婶做干妈。我哭着闹着也要寻个干妈，许婶笑着说：“跟着你哥一起叫吧。”于是我就跟着哥哥叫干妈。

我就是哥哥的小尾巴，天天追着他的屁股后面，蹭吃蹭喝蹭妈。

许妈家有三个女儿，紫凤、翠凤、彩凤，一下添了两个儿子，许妈乐不可支。

三姐彩凤比我哥小一岁，我哥秋分出生，彩凤姐生于来年芒种。彩凤姐从小就被我哥宠着惯着，俩人同桌一起上学。

农村的田野里到处都是快乐，春天挖荠菜采槐花，夏天莲子桑葚大西瓜，最多的就是秋天，烤地瓜蚂蚱、板栗河虾，冬天酸枣柿饼甜掉牙。我哥就像变戏法，把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翻着花样弄到彩凤面前。可是彩凤却经常对我哥耍脾气，我真搞不明白。

这俩人很奇怪。彩凤姐温柔体贴，对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总把我哥送给她的那些好吃的分给我和小伙伴，可她在我哥面前脾气好大，经常说我哥又笨又傻。

我哥爬树像猴子，上山像兔子，水里像条鱼，跑起来像豹子，灵巧聪明得很，可是只要到了彩凤姐面前，就只会憨憨地傻笑。

彩凤姐喜欢吃野草莓，我哥就漫山遍野去采摘，多到吃不下。我哥就装进罐头瓶里，做成草莓酱，可以保存好久。

 

彩凤姐是村里的一枝花，经常有男生在路上堵她，为此我哥没少打架。

有一次，邻村的张强带领十几个人，把彩凤姐吓哭了，我哥疯了一样冲进人群，一群人按着我哥打，张强的手指头被我哥咬掉了一截，生生咽了下去。

我哥满嘴是血，恶狠狠地说：“就是要给他留个记号，欺负我行，想占彩凤的便宜，我跟他玩命！”

真的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从此以后那些人看到我哥，就像见了凶神恶煞，绕着道走。连我也狐假虎威趾高气扬。

可是我哥在彩凤面前，挺拔的个头顿时矮了三分，乖乖地像只小绵羊。

人家都说我哥李嘉没救啦。

彩凤姐毕业后，在乡镇服装厂上班。我哥央求妈妈去彩凤家提亲。

两家老人都没有意见。可是彩凤姐不答应，她说从小到大都是把李嘉当做哥哥，没有办法面对。

我哥听了，憨憨一笑。我偷偷看见他到后山哭了一场。

春天我哥还是摘草莓，给彩凤姐做草莓酱，一如往常地宠她。

 

媒婆到我家给哥哥介绍对象，被我哥赶了出来。

彩凤姐想赶紧嫁人，断了我哥的念想。可是十里八乡的青年，慑于哥哥的淫威，谁还敢打彩凤的主意。

张强虽然经常打架斗殴，自从被我哥咬掉了手指头，再不敢造次，也就是远远地朝彩凤姐吹口哨，有贼心没了贼胆。

往常张强朝彩凤姐吹口哨，彩凤姐总是骑着自行车快走，那天她径直把车骑到张强面前，车一横对张强说：“你有种就像个爷们儿，别整天偷鸡摸狗的没出息，让人家瞧不起。你要是正儿八经往正道上走，我就嫁给你！”

张强目瞪口呆，仿佛在做梦。

张强真的改邪归正了，他带领着跟他混的一群人到工地上揽活干，搬砖筛沙，不管脏不怕累，脊梁晒得一层层爆皮。

彩凤姐要嫁给张强，这个爆炸新闻惊煞众人。

哥哥去找彩凤，彩凤姐冷冷的说：“就是为了让你死心，咱俩不合适，你要找寻自己的幸福。你不是说，要我做最美的新娘吗？结婚那天你来送我吧。”   

谁也不知道我哥怎么借来的婚车，真的很豪华很漂亮。彩凤姐坐进去，闻到一股甜甜酸酸的草莓香。

结婚那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怕我哥闹事，但我哥却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吓人。

我哥把婚车开得很慢很慢很慢，就像手捧易碎的花瓶。他回来就大病了一场。

我哥就像换了个人，木讷的没有了灵气，再也没有见他笑过。家里找人给他说媳妇，他连面也不见。

张强这小子算是烧了高香，彩凤姐嫁给他以后，给他出主意，不能只知道卖力气，于是张强组建了建筑队，带领着一帮人承包工程，干得风生水起。

张强领着头干活，彩凤姐收料还要给大家做饭。活忙的时候跟男人一样，晃开膀子运砖筛沙子。俩人在工地上撑个蚊帐就算安了家。

一份辛苦一分收获。很快彩凤姐回家就开起了轿车，住进了大楼房，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每到芒种，我哥依旧把草莓送到干妈家，还有几瓶草莓酱。

彩凤姐每年芒种都回娘家过生日。

那天我妈忧心忡忡去找彩凤：“闺女，你干哥哥都三十好几了，也不找媳妇，虽然介绍了不少，可他连女孩的面也不见，媒人都得罪光了。他只听你的，求求你啦，你得劝劝他，总不能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

彩凤姐找到我哥，非常生气地发了火：“你是咋回事？咋还过不去了呢？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现在已经结婚生孩子了，我现在很幸福，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你这样自暴自弃，我对你非常失望，瞧不起你……我也很自责，是我害了你……”

我哥惊呆了，傻楞着半天一句话不说。

我妈刚回到家，李嘉就对妈妈说：“我要结婚，只要人家同意就行。”

我哥很快就按照当地风俗举办了婚礼，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

婚后我哥建起了两个大棚，专门种草莓，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哥种的草莓又大又香，供不应求。

彩凤姐愿意吃草莓酱，她总是说外面买的草莓酱没有我哥做的好吃。彩凤姐只吃我哥做的草莓酱。

正当彩凤姐和张强的建筑队蒸蒸日上的时候，张强的哥哥张刚出事了，张刚把建筑队的工程款卷跑了！

彩凤姐明明知道继续干下去也拿不到钱了，还是砸锅卖铁把工程完工。一贫如洗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哥找来垂头丧气的张强，教他一起种草莓。那天晚上两个大男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他俩带领乡亲们建大棚种草莓，制作草莓酱，还组建采摘园，成立了草莓种植合作社，把草莓酱卖到了国外。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大圆满的时候，命运再次开起了玩笑。

我哥检查出来癌症晚期。

这如同晴天霹雳，把几个幸福的家庭劈得粉碎。

 

在我哥弥留之际，手把手地教张强做草莓酱。

大家都纳闷，草莓酱已经卖到了国外，都教会村里人怎么做了，难道还有什么学问不成？

我哥挣扎着对张强说：“彩凤吃的草莓酱不一样。背山后的石崖上有个山洞，石洞里有一窝野蜂，用那里的蜂王浆做的草莓酱最好吃。草莓只用朝东的……”

我不解地问：“朝东的草莓什么意思？”

“朝南生长的草莓，多见阳光，味道太甜，朝北的味道酸。只有朝东的又甜又酸正合适。”

我哥吃力地指了指菜窖：“菜窖里有个瓷瓮，瓮里是腊月里梅花上的雪，做酱的时候，用柏树枝烧开雪水，凉透了再用……”

我恍然大悟，原来彩凤姐吃的草莓酱里独特味道就是“雪染梅花香”！彩凤姐早已哭成泪人。

我哥走了。张强一手托两家，对待小侄视如己出。

从此以后，谁也做不出那么好吃的草莓酱。

（李强，退役军人。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华志愿者协会会员，《青年文学家》作家理事会理事及日照分会制作部部长。长期致力于民俗文化和家谱文化研究，诗词、小说、散文等作品发表于文艺报刊和网络，并偶有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