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心
普天之下写白庚胜先生的文人墨客何其多、采访白先生的媒体何其多,而我只是有感而发,觉得必须写下来才畅快,不因为别的什么,只因在与先生打交道过程中,感动于先生的格局、人格、气魄、胸襟、思想、学识、才能、大爱、智慧、担当、宏愿;感动于先生对国家、对各民族深沉的爱;感动于先生为国家发展、为民族团结献计献策,在所不辞;感动于先生为抢救、保护、传承中华民族伟大的文化遗产半生奔走劳碌、鞠躬尽瘁;感动于先生无论身在何处都心系家乡,为纳西族之民生大计、文化遗产的拯救殚精竭虑、尽心守护;感动于先生以身报国,为国家、民族、文化做成了无数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大事;感动于先生日不暇给却著作等身……
先生心忧天下、情系苍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虽九死其犹未悔。他是纳西族之子,更是中华民族之子。
一、东白之光照亮东巴文化之路
数年前,我在鲁迅文学院结识先生。然,天下谁人不识君,我不过是众多敬重他的作家中的一位,并无交集,如今的善缘源于他一直奋力抢救的纳西族东巴文化。
2021年4月13日,先生回丽江考察,听说有一座古寺改造而成的东巴文化书院,便临时起意抽半小时来一探究竟。那时,书院的装修历时一年,凝聚着历史与文化沉淀的古老的大门刚刚重新打开,正夜以继日筹备4月20日即将在书院举行的联合国中文日《神秘的东巴象形文》讲座。匆忙之间,迎来了这位纳西族之子。
先生在仓促的半小时里了解到书院的前世今生、前因后果,对这座致力于东巴文化保护、传承、发扬的公益书院的诞生倍感惊喜。他说:“你们作为非纳西族人和非丽江人,能如此不遗余力地为东巴文化做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之事,是对东巴文化的大愿与义举,是纳西族人民学习的榜样。玉龙文笔东巴文化书院有望成为东巴文化的新地标和东巴文化走向世界的文化名片!”
他代表纳西族和丽江给予书院莫大的信心与动力,我们谨记他的鼓励并视为使命去践行。临走时,他风趣地说:“东巴文化书院人杰地灵,以后我回丽江一定再来这里。”
先生果然一言九鼎。2022年7月18日,他特意安排了半天时间在书院座谈,并幽默地说:“我又来了,没失信吧?”
事实上,此前的半年时间里,先生通过书院对东巴文化的传承、发展关注密切,期间,他不仅在百忙之中为书院编著的《东巴文化文学读本》系列书籍作序,还抽出宝贵时间多次修正、重写了读本《创世纪》的汉译部分。先生希望读者们与作者一道分享中华文明的荣光和纳西族人民的精神创造,从而激发起对民族文化瑰宝的爱心、使命、责任感,把唤醒文化自觉、坚定文化自信、树立文化自尊、张扬文化自豪进行到底,为再造中华新文明、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作出56个民族的共同贡献,并共享中华遗产无比巨大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效益。
那日,先生坐在书院古树下,青砖红墙映衬,树影婆娑、风影摇曳,阴晴轮换、斗转星移。一缕洁白的阳光透过十里香古树正好照耀在先生顶上,先生笑容满面。那是尘世间难得一见的至纯、至真、至善的笑容,那是为民族、为文化闪耀的智慧之光……
先生畅谈东巴文化、中华传统文化、世界多元文化。倡议对东巴文化进行系统的研究,建立完整的东巴学术体系,努力探索和实践,将东巴文化引入高等教育,设立纳西学硕士、博士专业。借助和融入国家文化发展大战略申报文化项目,把东巴文化发展推向新高潮。
正如他在《纳西颂歌》中所言:“全球尚多元,纳西呈大象。执着传统志高远,与时俱进不自僵。”在东巴文化濒临失传的当下,先生高瞻远瞩的指引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东巴文化前行之路,点亮了所有人的心,激浊扬清气,薪火传不熄。
此后,先生一直通过书院关心东巴文化的发展,他以博大的胸襟鼓励着书院,说了一番鼓励我的话:“你以大爱与智慧,一步一个脚印帮助保护、传承濒临失传的东巴文化,传播东巴大智慧,小女子,大境界,大才华,大贡献。你是智慧女神盘孜萨美的传承者,是人间罕见的奇女子,实乃纳西族之幸、丽江之荣、天下之福!绝代有嘉兰,雪山遇慧心。光明天宇照,灵性乾坤新。纳西族、丽江、云南都要感谢你的生命投入和审美关怀。”
先生的懂得与支持给了我们莫大的动力。而鼓励的背后,彰显的是先生对故乡深沉的爱,是对每一份文化遗产感天动地的情,是对国家和民族的赤子之心!
纳西族本来就是个海纳百川的民族,这个民族不仅诞生了东巴智者,也诞生了先生这样的文化智者。我感动于这个民族的东巴智者阿恒东塔开源创新的果敢,打破千年传承祖制让我这个汉族女子成为唯一的东巴女传人;感动于同为纳西族的白庚胜先生对国家、民族、人民、民族文化的这份大爱与担当,感动于他心怀天下、悲天悯人,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为了更好地合力践行东巴文化的使命,我们希望能请先生担任书院的名誉院长,却担心他身兼数职无暇顾及,而他竟然豪爽应允!先生说:“凡利于我国、我族、我民之事,一切在所不辞、当仁不让,生能利世,不让芥蒂,只求远离庖丁和世俗。”如此气魄与担当,正是纳西族先祖崇忍利恩所说的种族和后代传承的品格!东巴经书中常出现“人类居住的大地上”这句话,讲的不只是纳西族,而是指全人类;东巴经书中“天所盖住的地方”这句话同样如此,关注的是全人类。可见,东巴文化讲的是普天之下的全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是福泽人类的大爱,它从来不只是一份民族文化,而是关乎全人类的文化传承与发展。
在这片神圣土地上生长的白庚胜先生,自小在东巴文化的滋养中生长,不仅汲取了东巴大智慧的精髓,且集中华传统文化和世界多元文化之大成,虽是纳西族之子,却在神州大地上发光发热……
二、情系故土,心怀苍生
无论身处世界何地、接受何方采访,先生都说他是中国的纳西族,来自大美丽江。传奇之人自有传奇人生之路,这位走出大山、走遍神州大地的纳西族之子,是怎样的故土养育了他?是怎样的文化滋养了他?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7岁那年,久病的父亲离世,小小年纪的他就要帮着母亲扛起养家的重担,上山砍柴、烧火做饭、喂猪放牛。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也。他在砍来的松明微光中埋头苦读,自小便一心向学,学而不厌。尚在小学即诵读成性,罗尽亲友藏书,以解“江河之渴”;大学时代遍览古今中外文学名著,有志“通古今之变”;就职以来广涉人类学、社会学、民族学、宗教学、考古学、美学、民间文学诸多知识,尤致力于纳西学、色彩学、遗产学之创建,集多元文化之大成,终成一家之言。
从丽江纳西族放牛娃到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常委,从松明微光下读书的孩儿到中国作协副主席,且著作等身,凡大使命者必经大磨难、大考验。所有磨难和考 验都将炼成坚不可摧的铠甲,成就非凡。
据著名作家景谊的报告文学《节日与生存》记载,1994年,东巴法王习阿牛在迪庆州香格里拉市白地纳西族乡的阿明灵洞为先生举行了“加威灵”仪式,授予他东巴名字“阿明东白”,承阿明什罗之灵脉,以皓白之光普照东方。
阿明东白不负众望。身为东巴传人,他从和士诚、和即贵、和开祥、习阿牛、和志本诸东巴为师,苦心孤谐于东巴神话研究,廓清其体系、厘定其源流、论释其符号、揭示其意义,于昆仑神话、中原神话、蓬莱神话以外肇开中国神话研究新领域。
虽在京数十载,却与故乡“天涯若比邻”。他曾主持策划、举办第一届、第二届国际东巴文化艺术节暨国际东巴文化学术研讨会和第一届、第二届纳西族文学研讨会;创建东巴万神园、东巴王国等文化产业;创办国际纳西学学会;组织在京同胞援助丽江抗震救灾,并募资金新建或修缮新苗幼儿园、新文小学、文海完小;主编“纳西学系列丛书”、《纳西百科》等。
他奔走在永宁、拉伯、奉科、宝山、白地、龙蟠、拉市、大东、石鼓、太安、大研、白沙、金山、大具、鸣音等地,广征纳西族纳西、纳日、纳罕3个支系的故事、传说、神话、歌谣、谚谜,所获甚巨,尤以45部“大调”为独珍。
继而清理纳西族色彩文化,于色名、色谱、色彩象征、色彩审美、色彩应用、染料颜料、染色技术诸角度透视其外延内涵。致力于建立纳西学,作有关主体论、本体论、方法论探讨,并作种种分体阐释。构建文化遗产理论,作保护论、传承论、资源论、功能论、生态论、主体论、人本论、主权论共一炉之整体推进。
何为上善若水、海纳百川?先生虽是纳西人,然而,一直为各民族的团结煞费苦心,正如他主编的“纳西学丛书”中所言:余爱故乡,然亦关爱处处河山;余以身为纳西为荣,然亦尊重各兄弟民族。平等之心,固莫能夺;互敬之意,长守不懈。余坚信“各美其美”“美美与共”,方能“和谐万邦”“天下大同”“四海之内皆兄弟”。
何为忍辱负重、厚德载物?先生倾30年之学力打造《纳西百科》,好事多磨,百忙之中亲自操刀通改审校。期间困难重重,受尽委屈,终于在2023年得知实现了夙愿——入选费孝通主编的《中华民族大百科》并已出版面世。正如先生在《泥牛入海成正果》中感言:我通改它、审校它,已经“杀鸡用牛刀”,苦其心志,所求者唯不辱使命,让我的母族及其文化自立于中华优秀民族及其文化之林。盖因此,也就宠辱皆忘,“把酒淩虚”“其喜也洋洋者”。
何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2023年5月6日,玉龙县至香格里拉市的大具金沙江大桥终于通车,金沙江两岸人民欢呼雀跃,感恩戴德实现这个百年愿望的纳西族之子。
大具乡和三坝乡历史上地理位置偏僻,长期以来,由于受地域和经济条件限制,两岸人民只能望江兴叹,金沙江成为制约两岸发展的天然屏障,给地方经济和群众的生产生活带来极大制约。2021年全国两会期间,先生提交了《续建丽江市玉龙县大具乡与迪庆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市三坝乡之间的下虎跳大具江桥》的议案。此后,他一直关注江桥的建设,让几度停工的大具江桥继续施工。几经辗转,苍天不负苦心人,天堑终于变通途!真可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正如上官长风先生赠诗所言:
丽水微澜万古魂,雪山莲蕴养丹心。
东巴文彩汇胜境,纳西宗脉系长庚。
阿明才慧泽神土,东白圣辉醉堂樽。
虔信祖芳链什罗,龙鹏狮笔著华章。
三、以身报国,以学术报国
先生在《纳西学论集》中感言:实践出真知,实践亦验真知。余尚学术为天下公器,以致经世济民,且“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先生“尚学术为天下公器”,多年来以身报国,以学术报国。
1989年,他从日本拿到第二个博士学位回到中国,在北京师范大学从事博士后时,97岁的导师钟敬文先生和他进行了一场影响他一生的对话。
博士后这两年你打算做什么?先生原本打算致力于色彩学研究,而导师建议他做国家和民族更需要他做的大事。导师意味深长地说:“如今,全球化已经冲击着中国文化,搞改革开放以后,我们五千年的农业的、农民的、农村的文化就要转型了。这种文化转型,我们过去的文化,有的要转没了,有的要转优了,有的也会转劣了。所以,我们身为知识分子、人文学工作者应该站出来,在国家民族最需要捍卫我们文化基因的时候,暂时放弃你的小学问,来做大的、人民的、祖国的大学问,来抢救和保护中华民族的文化。”
先生之前在中国社科院工作了20年,一直致力于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中华民族神话和传说等方面的研究。他问导师:“我这个民间文学、民俗学还能做祖国和民族的大学问吗?”导师说:“完全可以。你考虑考虑。”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导师的一番话如指路明灯,后来,他行万里路,去各地考察,当回到丽江、迪庆等地,发现纳西族的语言正在消失,纳西族的服饰没人穿,从幼儿园开始必须学普通话……所去的农村已经没有了过去的村庄,老房变成了洋房子,鳞次栉比。他又去了内地汉族地区,发现这种状况也普遍存在,而且,越是发达的地区越严重。
这一切引发了他的深思:如何从母族纳西族切入做一个大学问?他对导师说,我可不可以写一本书,就叫《紧急变化中的纳西族文化及其抢救对策》?得到导师的肯定后,他下定决心全力以赴。
先生向来言行一致、知行合一。博士后的两年时间里,他说到做到:提出了一套保护中国文化遗产的理论体系——如何抢救、如何保护、如何转型、如何传承、如何创新、如何弘扬等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北京师范大学将此优秀论文上报到了国家有关部委,因此,中宣部和中组部将他调到中国民间文艺协会协助冯骥才先生一起做民间文化的保护工作。他们抢救了数项珍贵的文化遗产。
积微成著,笃行致远。他先后在中国社科院民族文学研究所、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文联、云南省人民政府、中国作家协会从事文学和文化的组织、研究、管理工作多年。全国2800多个县,他调研了一遍;在云南省人民政府挂职期间,他的足迹踏遍了云南的所有县(区、市)以及100多个社区、村落……用一股放牛娃的“牛劲儿”为中国民间文化这一“宝藏”奔走了大半生,从老百姓口中抢救民间文化遗产。
先生之于学,轨迹历历:始于口承文学收集、整理、研究,继入东巴文化堂奥及民俗学天地,纵横捭阖于文化遗产抢救保护。
几十年间,先后赴日本的冲绳、和歌山、牛久、山形、爱知、金泽考察大和民俗,入北美洲红印第安、易洛魁等部落探究图腾本源,访新加坡、韩国、马来西亚采风,复追太史公之“西至空峒,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于黑水流域寻访萨满,于甘青台地察问“花儿”,于中州平原抢救年画古版,于三晋大地遍览古村落遗存,于东岳之麓拜谒圣贤庙堂,于闽粤徽贛致祭妈祖傩神,亦听山歌评弹于吴天越地,观龙舟竞渡在湘江荆门,守望家园倾情云贵高原,保护传承奔走巴山蜀水。
虽百般劳身,亦致遍临祖国各地,增益知识,广开智慧,体恤民情,洞然社会,亦于无文字处读书、从生活中获取资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弥坚。
尽管为文化遗产奔走半生,然而,无论多忙多累,他未曾忘记文学使命。白天为国家和民族的文化鞠躬尽瘁,周末、节假日、晚上全部投入到写作和研究当中,多年来每天只休息4个小时。
他在中央电视台《大地讲堂》的访谈中说:“得了严重的糖尿病已20多年,两只眼睛都做了白内障手术。如果没有高科技,我可能是一个盲人,坐在这里,你们没法和我对话。托高科技的福,我还能正常生活,又能在这里对话了。”
先生实乃“以身报国,以学术报国”,哪怕谈及付出了沉重的身体健康代价,他仍然是风趣幽默、一笑了之的姿态。在他调侃自己的背后,是为使命奋不顾身的担当!
他又是如此地静水深流、虚怀若谷。他在《纳西学论集》中感言:“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难遂鸿鹄之愿。些许成绩,不外乎得益于国家施恩、亲人支持、师友培养、时代塑造。但思不挽去者、劲追来者,积跬步以至千里,蓄溪流以成江海,献身学术终不怠,虽九死犹未悔,吾将上下而求索。”
文化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灵魂事业, 守住文化源头,就是守住民族的根脉。以家国之情、民族之爱、敬天爱人之心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千古大事,功莫大焉,善莫大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先生饱含的深情与爱动人心魄,足以传世。